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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2章 江河不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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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2章 江河不息

已經見過十七歲的司馬宣王,覆又見到十五歲的諸葛武侯,似乎也並非奇事。

但是!是諸葛孔明!

活的,粉嫩的少年諸葛武侯!

誰懂!

荀柔只能獨自懷抱著當世無人能懂的刺激感暗爽一把。

當然,初次見面,也不過淺聊家常。

三歲喪母,八歲喪父,歸瑯琊族中,其後叔父諸葛玄撫養了他們同胞兄弟三人。

前徐州牧陶謙死後,盧植就任,諸葛玄被任命為東海郡守,原本要帶他們一道上任,不過新來的盧州牧與其從人,為徐州帶來新氣象與關中消息。

長兄諸葛瑾聽說長安安定,百廢待興,可以不必保舉,以才學考官,便決定帶著一家來長安。

到長安後不久,諸葛瑾就憑才學考入尚書臺,如今過去一年,熟悉了政務,準備活動下地方歷練。

豁達、從容、機敏、還有點小驕傲,少年不怎麽說自己,暗戳戳頻繁提起兄長和叔父,說叔父諸葛玄仁愛,說兄長,則是推崇荀太尉新政。

荀柔當然聽出他的意思,但通過他描述,雖未見諸葛玄、諸葛瑾,卻也生出幾分好感。

少年也向他請教了些問題,都是關於他的幾篇文章,荀柔亦詳細給出解答。

直到離開,他都沒有提讓少年諸葛亮出仕。

何必著急。

十五歲的諸葛孔明,就是離歷史上出山的二十七歲,都還有十二年。

大好青春,風華正茂的年紀,最好的學院與老師,志同道合的朋友,親愛不離的家人。

正該狂歌競夜,自在瀟灑。

不必早早背上沈重責任。

天下再不久將安定。

將來,在和平安定中成長的少年,能比在亂世中掙紮的一輩人壽命更長。

看上去熱愛運動,陽光開朗的少年諸葛亮,這輩子說不定能和天賦長壽基因的司馬懿比比。

冬季日短,荀柔回到家,又是日暮。

烤著火,展開寢室內的輿圖,他望向蒼茫廣闊的大漢十三州。

見到少年諸葛亮,讓他忽然意識到時光流逝。

歷史的慢慢長河,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光陰,它奔流不息,終有一日他們這一代也淹沒,然後不停歇地繼續向前,奔向浩浩茫茫。

案頭上擺放了一些文卷,應是堂兄文若派人送來的公文,卷旁還有一只信匣。

“今日有冀州來信。”

侍從恭敬回報。

身體漸漸回暖,荀柔坐上榻,讓人將書案也擺上來,舒展手腳,躺了個舒服的姿勢。

劉辯兩次派人探病,孔桂也兩次提醒他君前失儀,現在修養得差不多,他還是在新歲大朝之前,進宮謝罪一回。

明日遞請,也算是對朝野上下,給出他養病結束的信號。

疲倦得打了個呵欠,荀柔拿起文書。

文書都經堂兄整理過的,都是簡要,可謂條理分明,幹凈利落,但看了一會兒,他止不住開始犯困。

為提一提精神,荀柔打開信匣,換一換心情。

河北沒什麽可擔心的,有阿音、賈文和在,更有兩個兄長,即使有人膽敢作亂,也很快能平息。

冀州的問題,那是天長地久的問題,與客觀的交通條件相伴。

留在西面,在航海時代來臨前持續向西向北耕耘,那麽東南方向的士族再次坐大,或許三代之後,就會成為朝廷心腹之患。

若是遷回東面,保證中原和江東,至多百年後,西北的外族部落可能滋生龐大,對中原再生覬覦之心。

不過,那不是眼下的問題。

冀州也許會出點小動蕩,會有些沈不住氣的人冒出頭,但刀斧剛過,血還未幹,不怕死的還是少數,看不見好處,世家大族不會亂來。

第一份是荀襄的家書,幾句新年問候、想念,些許家常,冀州風俗不同,也被寫進信裏。

荀柔倚榻閑適地看完,拿起下一份竟來自賈詡。

賈文和什麽時候給他寫過私信?

荀柔哼笑一聲打開。

開頭也是問候,接著匯報一點冀州異動,最後再表達新年祝福一套,結束。

中規中矩。

太中規中矩了。

完全不正常。

荀柔也是無聊,竟將信從頭到尾又咂摸了一遍,發現這果然就是一封無聊的廢話。

賈文和莫非,是想讓他給阿姊看?

這樣一想,這封信就哪哪都不對了。

“冬日霪雪”?

“遠近無事”?

“新歲勿恙”?

嘖。

荀柔把自己品得牙酸,當即伸手將信丟去一邊。

匣中還剩最後一份。

他執起來,為紙張厚度稍稍驚訝了一下,然後打開。

荀光的字跡端正,像後來的館閣體,橫平豎直,方正整齊,一開頭就是嚴謹的格式和稱呼。

恤孤令光頓首再拜言:太尉足下

這是一份上書。

荀柔有些意外,端坐起來。

這份上書是請求一件事,希望朝廷允許看擴充恤孤寺員額,她想要征辟冀州“名門淑女”入寺。

書中寫得很動人,冀州有許多美好的淑女,通曉典故,雅好詩書,品德高尚,被其父兄連累,家門破敗,衣食無著,甚至靠為人渙衣縫衣糊口。

她憐惜她們的身世,為她們的才華感動,了解到她們對國家一片忠貞,對父兄的過失十分痛心。

恤孤寺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官屬,平日裏做幫扶救濟孤寡這樣的小事,很難招得賢才,而且恤孤寺至今已“遍及州郡”,她實在顧不過來,賬目混亂,各處生事,卻來不及解決。

如今這些小女子缺少養家糊口、展示忠義的機會,恤孤寺又缺少人才,正好可以將她們招入寺中,既使之免於凍餒,成為一道善政,又為朝廷招得人才,正是兩全其美。

荀柔一邊看,一邊輕笑。

不提大冬天渙衣是哪裏討來的生意,恤孤寺何時不許招人?

她在要權,明目張膽,光明正大。

恤孤寺隸屬少府,是宮廷女官系統中一部署衙,唯一與其他女官的不同,沒有服務於宮廷內部,而是派遣在外。

所以恤孤寺官品,也是照宮廷女官品級,寺主恤孤令得位列正七品,秩四百石,還是看在其社會效應。

招幾個士族女子並不算什麽,但州郡置使,這是要增加恤孤寺上下等級,而恤孤寺層級增加,恤孤令品級當然也就該水漲船高。

荀柔輕輕呼出一口氣,繼而微笑起來。

當初,他如何也想不到,恤孤寺能在小妹手中,發展得這樣快。

尤其是,這一次冀州的收覆平穩,荀光手中的恤孤寺不止發展,更在其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。

如果,他要延續以實際權力大小為核心的官位品級關系,避免將來皇帝以位卑近臣為杠桿與官僚機構博弈,收攏權利,避免恤孤寺在將來,變成明朝東西廠、錦衣衛那樣的皇帝手中的特務機構,他就得答應。

更何況,征招冀州士女,有利於增加朝廷對冀州的控制,穩定冀州民心,同時,比起起用冀州士族男子,女子為吏,副作用小很多。

這條計策之妙,甚至還可以推廣,堂堂正正的陽謀,像一根針插進宗族勢力穩固的江東。

就憑這一點,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。

這算是陽謀嗎?

他想回信問荀光,是否是她看穿一切,設下這個計謀,又擔心她會錯意受到驚嚇。

他當然喜歡這樣的陽謀,莫不如說,他實在欣賞這樣積極的野心,讚嘆其中蓬勃的生命力。

哪怕會給他造成一點麻煩。

恤孤寺要提升級別,要脫離少府,更要脫離皇帝直接指使範圍。

隸屬於宮廷的寮屬很多,荀柔在尚書臺與禦史臺之間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將之至於尚書臺下。

雖說,他有心讓恤孤寺為收集民情的窗口,但畢竟立寺初心不在於此,放在禦史臺,整個意味就變了。

掌控權力,既然到州郡一層……他筆端頓了一頓,那麽就從三……不

荀柔展開紙張。

“三”

與尚書臺下六部尚書同一級三品。

有何不可?她分明已經擁有那樣的權利,他又為何不敢做一道好風,她送上青雲。

不是後宮夫人,不是女尚書,是真正三品實權。

爵以酬功,祿以任能,阿光做到今日地步,自該享此俸祿。

只是,正七品的小官,或許不會被士族精英看在眼裏,但三品高位、所轄巨大的權利,必會引人爭奪。

他可以保護她不受暗箭,將來的明槍還要她自己應對。

四品州督使,五品郡督使,六品縣令使,既然已決定要給,那就大方些,許她招兵買馬,許她請賢納才,他也很想看,她將來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。

年後頒新令,有新的軍階等級與爵制在前吸引火力,這一條放在後面,輿論會小很多。

不過還是要她自己爭氣,他所能做的,止於此了。

冀州常山郡

跟隨曹子慧同至安定府衙的荀光,見到了逼得曹子慧有家不敢回的甄宓。

少女被安置在一處偏院,院中沒有仆從,積雪堆積在院內,一條被踩踏出的小路,骯臟泥濘。

甄宓就跪坐在屋檐下,雙手執著一卷書,借著天光閱讀,聞聲霎一擡眸。

華色流光,妖冶惑人。

少女的錦服已經暗淡,渾身上下全無妝點,卻有如綢緞一般的烏發,如明星一般的雙眸,比雪更鮮潔的膚色,比桃花更艷麗的雙唇。

荀光幾乎瞬間理解,曹子慧這樣的聰明而有雄心的男子,為何在這個少女面前要連夜逃走。

正因為聰明,所以一息都不敢多留。

而荀光,也有一瞬間遲疑。

她並非未見過美人,可一個少女,風姿嬌媚至此……

少女望著她,輕輕一眨眼,嬌聲如鸝,“敢問,夫人是何人?”

“你所讀何書?”荀光冷聲問。

“……左傳。”甄宓似有所感,緩緩挺起脊梁坐正。

“所見如何?”荀光發現,少女的姿勢可以不媚惑。

“……善不可失,惡不可長。”甄宓頓了一頓,方才回答。

善念不可丟失,惡念不當滋長。

還好。

荀光心中微轉,一笑道,“魯隱公六年?”

“正是。”少女點點頭。

“不如’樹得莫如滋,擊疾莫如盡‘。”

日積月累樹立德行,斬草除根消滅疾患。

這是左傳哀公元年,伍子胥勸吳王,甄宓記得。

“……謹受教。”少女握緊竹簡,品著兩句差別,心中滋味莫名,她忍不住擡高聲問,“尊駕何人?還望賜教。”

“凡有血氣,皆有爭心,女郎以為如何?”荀光又道。

依舊是左傳。

甄宓之心,卻在這一句下,不可控制加速一拍。

“利不可強,思義方取。”她勉強按捺,心跳卻越快,“小女身卑識短,何敢承顧問?若有驅使,但請下令就是。”

“唯器與名,不可以假人。女郎既有心維持家族,何不自立,以為支撐?某,恤孤令荀光,聞君才德,欲征君為使,不知意下如何?”

“……宓敢不奉命!”

甄宓楞了許久,終於反應過來,當即放下竹簡,正坐、稽首下拜。

起身時,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。

她忽而想起九歲時的一天,那時寒暑天氣,都已經不記得。

只記得,她向兄長借硯習書,兄長嬉笑問她:汝當習女工。用書為學,當作女博士邪?

最後,她是如何回答?

那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回答,可她一點都想不起來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後答言:“聞古者賢女,未有不學前世成敗,以為己誡。不知書,何由見之?”

這真的是一個很高妙的答案,可仍然讓人悲哀。

影視形象中的甄皇後一直都是弱女子形象,好像一輩子身不由己,被動接受命運的悲劇,但看歷史書,感覺甄氏挺有主見一個人,也很厲害,曹丕前面幾個孩子好像都是她生的,郭女王和她,都感覺是那種很有爭鬥心,權利欲的人,只可惜她們能爭的東西,太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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